發布日期:2021-09-03
朱運濤
內容摘要:功德在佛教中多有提及,是修行佛法、積德行善所得到的果報,也是修行者脫離六道輪回,最終達到佛界所必須的。功德思想也是慧能大師非常強調的,并在禪宗經典《壇經》中有所體現。本文試對《壇經》中慧能功德觀進行分析,探討慧能大師的功德思想即其功德觀所具備的現代意義。
“功德”是佛教中一個經常被提到的話語概念,是許多佛教信徒追求的人生目標,也是佛教修行者脫離六道輪回而成佛所不可或缺的。佛教許多經典中都提到功德,例如:“功德者,亦名福德,福謂福利,善能資潤福利行人,故名為福……功謂功能,善有資潤利益之功,故名為功。”“言功德,功謂功能,善有資潤福利之功,故名為功;此功是其善行家德,名為功德。”《金剛經》云:“持功德分第十五:須菩提,以要言之,是經有不可思議,不可稱量無邊功德。如來為發大乘者說,為發最上乘者說。若有人能受持、讀誦、廣為人說,如來悉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不可量、不可稱、無有邊、不可思議功德。”
從這些經典中關于功德的記載來看,功德和福德的涵義相同,是指資潤福利之功,善行家德之德。《金剛經》主要說明了獲得功德的方式,即只要受持、讀誦、廣為人說佛經,就會得到不可思議的功德,這實際上相當于福德。
但是,在禪宗看來,功德并非福德,福德是有漏的人天小果行,注重外修事功,行善積德,是外在的,對于人的成佛作用不大。而人具有了圓滿的功德,就會獲得無上正等正覺智慧而成佛。禪宗經典《指月錄》記載了關于功德的一個非常著名的故事,南北朝時期的梁普通七年庚子歲,禪宗初祖菩提達摩大師初到中土,得梁武帝所召而至梁都金陵(今南京),武帝問大師:“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計,有何功德?”大師回答:“并無功德”。而理由是:“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武帝就問什么是真功德,達摩大師言:“凈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達摩大師作為禪宗初祖,他對熱心向佛的武帝的做法持否定態度,自然得不到武帝的滿意。達摩大師和武帝不和,就只身北上,最終駐足少林寺。達摩大師認為武帝造寺、寫經、度僧等行為沒有功德,因為這些只是人天小果的有漏之行,雖然存在但實際上是空的。他認為真正的功德是“凈智妙圓,體自空寂。”,即見自真實圓滿的真如本性,達到離相的寂靜狀態,這實際上是禪宗不藉文字,見自本性思想的體現。
在禪宗另外一部經典《壇經》中,也有對這個故事的記載:“公曰:‘弟子聞,達摩初化梁武帝,帝問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設齋有何功德?達摩言實無功德。弟子未達此理,愿和尚為說’。師曰:‘實無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設齋,名為求福,不可將福便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壇經》疑問品
慧能認為梁武帝度僧造寺等行為只是求福,但福不等于功德,功德在“法身”中。慧能的思想是直承初祖達摩思想的,慧能認為的“法身”和達摩大師的“凈智妙圓,體自空寂”實是同義,即圓滿真實的真如本性。慧能大師對功德有比較詳細的解釋,例如:“見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無滯,常見本性,真實妙用,名為功德”。“內心謙下是功,外行與禮是德,自性建立萬法是功,心體離念是德。不離自性是功,應用無染是德。若覓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
慧能大師認為真正的功德是徹見本性,認識到人人具有平等的佛性,不拘滯于妄念而能常常見到自己本性。慧能看來,功和德是分開,一個人內心要謙卑,并意識到自身的本性生起萬法,是萬法緣起之處,并且做到不迷離自身的佛性,就是功。而德要求人在行為上依禮而行,并在心性上不執妄念,不被妄念所染。這些事一個人得到功德法身所必須要做到的。其實,功和德所要求的對一個人來說是統一的。人要內心謙下,就會注意禮節規范的遵守,人要懂得萬法源自本性,自身的真如本性統攝一切,因此,見到真如本性,保持真如本性的清凈明澈,就要遠離妄念,不執妄念了。
慧能接下來對福德和功德進行了區別:“若修功德之人,心既不輕,常行普敬……自性虛妄不實,即自無德,為無我自大,常輕一切故。善知識,念念無間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善知識,功德需自性內見,不是布施、供養之所求也,是以福德和功德別。”這句話指明了福德是布施和供養佛法的行為所獲得的,而功德則是和人的心性以及人的品德聯系密切的。這其實是對上面兩句的進一步解釋,就是說修功德之人應該內心很重視功德,常懷敬畏之心,不自大高傲,保持自己的原始的淳樸厚重之性,做到心正剛直,不浮華虛漂。如果心里常常輕視別人,自我的觀念不斷,就是沒有功德。而如果認為自己的本性是虛妄的、不真實的,這也是沒有功德的,這就是為什么自我會盲目自大。每一個心念都不脫離自性是功,心形平直無礙是德。對自身的本性修養是功,對身體的修養是德。如果一個修行者只是迷醉于供養諸佛,布施錢財,卻不重視自身的品德心性的修養,獲得功德只是妄談。
中國禪宗重視人的心性,以“直證本心,頓悟成佛”為宗旨。慧能開創的南宗是中國禪宗的一個宗派,主張以智慧說心性,強調心性本覺,提倡明心見性、頓悟成佛,不但破除了對佛祖的外在權威的迷信和崇拜,而回歸自心、見識本性,又將解脫思想和現實人生結合起來,將修道融化在日常生活中,并重視本身道德修養,將修身和修道提升到同樣重要的位置。因此,慧能對佛教中功德的獲得方式也就很自然的回注到對自身本性的識見和對本身道德的重視,即所謂“心行平直是功,自修身是德”。佛陀有一段關于布施所得到果報的言說:“跟供養以佛陀為首的僧團相比,充滿信心地歸依佛、法、僧的果報更大。跟充滿信心地歸依佛、法、僧相比,充滿信心地受持五戒的果報更大。跟充滿信心地受持五戒相比,僅只以擠一下牛奶的時間來修行慈心觀的果報更大。跟以擠一下牛奶的時間來修行慈心相比,維持無常想一彈指的時間的果報更大。”從此言來看,佛陀認為供養的功德不如皈依佛教,皈依佛教不如受持五戒,其果報又不如修行慈心,但這一切都比不上用無常之心去觀想。無常,就是指一切有為法生滅遷流不常住,皆因一切有為法由因緣而生。佛陀說的無常心,其實也就是無住心,因為無常,所以無住,無住是明白無常之后的結果。在所有的功德中,以觀想無常心功德為最。而慧能明心見性的功德觀是和佛陀此言是本質上一致的,即是觀想無常,明白世間一切皆因緣而生滅,唯有自身的本性才是不生不滅,清凈常在的,所以只要見自本性,就是得到大功德,也就成為佛了。慧能只是將佛陀所謂的成佛落實在人的當下本心,這是禪宗的宗旨,也是不違背佛教法旨的。
禪宗是以不立文字,見性成佛為宗旨,當初達摩大師見梁武帝時,被武帝問到布施、度僧有何功德的問題,達摩說實無功德,是想讓武帝明白,不要對布施、度僧等形式的東西執著,一旦執著形式,就是妄念叢生,也就離成佛相差千里了。姑且不論此故事的真假,但就其反映的本質來看,達摩的回答是要武帝擺脫名相的束縛,不執著于功德的名相。但高傲的武帝卻無法明白,于是錯過了被禪宗第一代祖師的點化的機會。而慧能大師認為功德在法身中,只要見自本性,就是大功德了。禪宗將見自本性作為真正的功德,這是其“即心即佛”思想的體現。
從達摩大師到慧能,歷經數代祖師,佛教也已經成為一種很大眾化的宗教了,但是多年來佛教也留下了高深且卷帙浩繁的經典,儀式也極度繁雜,這實際上違背了佛教普度眾生的宗旨。而拜佛求福,又使社會上迷信橫行,又使得只有富人才可以向佛布施,得到佛的庇佑,得到功德,這就降低了佛教的平民性。因此,慧能也反對這種重視布施等形式的功德觀,而將人人具有的佛性作為功德的本體,只要見到本性,就是具有了大功德。禪宗將成佛變成見到自己的本性,這種本性實際上就是自足圓滿、純真樸實的生命本然,這種本性是內涵與人身的本質性存在。方立天先生說:“人的本性既然是自然的,也就是內在的,是內涵于人身的本質性存在,既非外在的神靈所賦予,又非通過超越經驗、違背人性的作為所獲得的,同時也是各種外在因素所不能消滅的。人的內在自性是生命的主體、成佛的根據。”禪宗是要人明白,見到人的本性不是外界的神靈所賦予,也不是一定要超越性的,違背人格所獲得的。自我的本性是常清凈的,是不生不滅的,只要見到自身的本性就可以成佛。
方先生又言:“禪宗就把彼岸世界轉移到現實世界,把對未來生命的追求轉換為內心反求。由此禪宗反對舍棄現實感性生活扭曲自性去尋求超驗,而是強調‘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要求在日常生活中發現超越意義,實現理想精神境界。”禪宗將遙遠的彼岸世界一下子拉近到現實世界,將對成佛轉為對當下內心的反求,只要眾生相信佛就在當下的世間,在當下的自心,在現實的日常生活中見到自己的清凈真如本性,就得到成佛的功德了。慧能破除了對佛祖的外在權威的迷信和崇拜,又將解脫思想和現實人生結合起來,將修道融化在日常生活中,并重視本身道德修養,將修身和修道提升到同樣重要的位置。世俗的所謂造寺、度僧、布施等行為只是一種外在的形式,并非真正的功德,真正的功德是要認識到自身本性,做到念念無礙,同時又要保持謙虛、禮節、心行平直,從心性的明澈和嚴格的行為修養來成就功德。慧能的這種功德觀對修道者具有很強的號召力,很大程度地提高了慧能禪的影響力。
慧能的功德觀對現代社會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現代社會,佛教信仰頗有復興之勢,但人們更多的是燒香拜佛,或捐獻善款,或投資建廟,所修的佛廟宮殿氣勢恢弘,耗資巨大,所捐的善款動輒成千上萬,但是很多人帶有很強的功利性,有的求子求孫,有的求官發財,也有的為消災贖罪,這就像千年前的梁武帝認為的只要度僧、布施就可求得佛的保佑一樣,如果從禪宗的觀點來看,是沒有什么功德的。帶有強烈的功利目的的布施是有悖于佛法大義的,不是真實的布施,而只是虛妄的行為,自然得不到其追求的福報,許多人在心里上產生懷疑情緒,同時佛教也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僧眾應有的信心和尊重。更有甚者,有人借信眾尋求心靈安慰和解脫的心理,借用寺院、佛法等公開斂財,助紂為虐,從根本上喪失了佛教超度人心,與人為善的宗旨了。因此,我們應該糾正這種錯誤的功德觀,大力宣揚六祖大師回歸本性,平直無屈的功德觀,弘揚佛法正義,為信眾真正指出尋求正果,獲得真正的功德之路,為眾生造福,為社會造福。
慧能大師的功德觀直接和禪宗提倡的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宗旨相契合,屬于中國乃至東方禪文化的一部分。東方的佛禪文化是一種具有相當高價值的文化,對提高人的修養,升華心靈,啟迪人生智慧等具有很好的推動作用,從更深層的方面來看,當今這個高度物化的社會該何去何從,人類的文明該何去何從,人類該何去何從?而禪文化就這些問題給我們指出了道路:人類最終應該回歸自心,見自本性,從調心入手,自主其心來主宰自我世界,從而實現自身生命的提升、圓滿、超脫,并獲得終極的涅槃正果。東方禪文化具有如此的魅力,而慧能的功德觀離我們生活相當接近,可能直接指導我們在生活中如何去行動,其作用是不可忽視的。
參考文獻:
1《維摩義記》卷一(本)云(大正38·429a)
2《大乘義章卷九》 慧遠著 (大四四·六四九下)
3《金剛經》后秦 鳩摩羅什譯 新疆人民出版社 1997年版
4 《壇經》 法海輯 新疆人民出版社 2006年版
5 《禪宗精神——禪宗思想的核心、本質及特點》 方立天 哲學研究,1995年第3期
6《對慧能改革南宗教義的一點探索》李錦全著 中國哲學史1998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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