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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壇經(jīng)

自序品 第一卷

時(shí),大師至寶林。韶州韋刺史(名璩)與官僚入山請(qǐng)師,出于城中大梵寺講堂,為眾開緣說法。師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余人,儒宗學(xué)士三十余人,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時(shí)作禮,愿聞法要。

大師告眾曰:“善知識(shí)!菩提自性,本來清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識(shí)!且聽惠能行由,得法事意。惠能嚴(yán)父,本貫范陽,左降流于嶺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于市賣柴。時(shí),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jīng)。惠能一聞經(jīng)語,心即開悟,遂問:‘客誦何經(jīng)?’客曰:‘《金剛經(jīng)》。’復(fù)問:‘從何所來,持此經(jīng)典?’客云:‘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余;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jīng)。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jīng)》,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惠能聞?wù)f,宿昔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

“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jīng)三十余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對(duì)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yuǎn)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余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惠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眾總在左右,乃令隨眾作務(wù)。惠能曰:‘惠能啟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未審和尚教作何務(wù)?’祖云:‘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惠能退至后院,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經(jīng)八月余,祖一日忽見惠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惠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覺。’

“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喻利根者)眾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現(xiàn)為教授師,必是他得。我輩謾作偈頌,枉用心力。’余人聞?wù)Z,總皆息心,咸言:‘我等已后依止秀師,何煩作偈?’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為我與他為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圣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得法。大難!大難!’

“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qǐng)供奉盧珍,畫楞伽經(jīng)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yǎng)。神秀作偈成已,數(shù)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后經(jīng)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書著,從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shù)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zhí)燈,書偈于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tái),

時(shí)時(shí)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秀復(fù)思惟:‘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yè)障重,不合得法。’圣意難測(cè),房中思想,坐臥不安,直至五更。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

“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忽見其偈,報(bào)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yuǎn)來。經(jīng)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門人誦偈,皆嘆善哉。

“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shí)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nèi)。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shí)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于一切時(shí)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shí)。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神秀作禮而出。又經(jīng)數(shù)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mèng)中,行坐不樂。

“復(fù)兩日,有一童子于碓坊過,唱誦其偈;惠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早識(shí)大意。遂問童子曰:‘誦者何偈?’童子曰:‘爾這獦獠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惠能曰:‘(一本有我亦要誦此,結(jié)來生緣)上人!我此踏碓,八個(gè)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童子引至偈前禮拜,惠能曰:‘惠能不識(shí)字,請(qǐng)上人為讀。’時(shí),有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讀。惠能聞已,遂言:‘亦有一偈,望別駕為書。’別駕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惠能向別駕言:‘欲學(xué)無上菩提,不得輕于初學(xué)。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別駕言:‘汝但誦偈,吾為汝書。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惠能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tái);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書此偈已,徒眾總驚,無不嗟訝,各相謂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時(shí),使他肉身菩薩。’祖見眾人驚怪,恐人損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眾以為然。

“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dāng)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惠能即會(huì)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jīng)》。至‘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dòng)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祖知悟本性,謂惠能曰:‘不識(shí)本心,學(xué)法無益;若識(shí)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云:‘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hù)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

“‘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既無種,無性亦無生。’

“祖復(fù)曰:‘昔達(dá)磨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惠能啟曰:‘向甚處去?’祖云:‘逢懷則止,遇會(huì)則藏。’惠能三更領(lǐng)得衣缽,云:‘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須憂,吾自送汝。’祖相送,直至九江驛。祖令上船,五祖把櫓自搖。惠能言:‘請(qǐng)和尚坐。弟子合搖櫓。’祖云:‘合是吾渡汝。’惠能云:‘迷時(shí)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惠能生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傳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以后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惠能辭違祖已,發(fā)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庾嶺(五祖歸,數(shù)日不上堂。眾疑,詣問曰:‘和尚少病少惱否?’曰:‘病即無。衣法已南矣。’問:‘誰人傳授?’曰:‘能者得之。’眾乃知焉)。逐后數(shù)百人來,欲奪衣缽。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粗慥,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趁及惠能。惠能擲下衣缽于石上,云:‘此衣表信,可力爭耶?’能隱草莽中。惠明至,提掇不動(dòng),乃喚云:‘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惠能遂出,坐盤石上。惠明作禮云:‘望行者為我說法。’惠能云:‘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惠能云:‘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shí),那個(gè)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復(fù)問云:‘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有密意否?’惠能云:‘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明曰:‘惠明雖在黃梅,實(shí)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師也。’惠能曰:‘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hù)持。’明又問:‘惠明今后向甚處去?’惠能曰:‘逢袁則止,遇蒙則居。’明禮辭(明回至嶺下,謂趁眾曰:‘向陟崔嵬,竟無蹤跡,當(dāng)別道尋之。’趁眾咸以為然。惠明后改道明,避師上字)。

“惠能后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于四會(huì),避難獵人隊(duì)中,凡經(jīng)一十五載,時(shí)與獵人隨宜說法。獵人常令守網(wǎng),每見生命,盡放之。每至飯時(shí),以菜寄煮肉鍋。或問,則對(duì)曰:‘但吃肉邊菜。’

“一日思惟:‘時(shí)當(dāng)弘法,不可終遁。’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jīng)》。時(shí)有風(fēng)吹幡動(dòng),一僧曰:‘風(fēng)動(dòng)。’一僧曰:‘幡動(dòng)。’議論不已。惠能進(jìn)曰:‘不是風(fēng)動(dòng),不是幡動(dòng),仁者心動(dòng)。’一眾駭然。印宗延至上席,征詰奧義。見惠能言簡理當(dāng),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否?’惠能曰:‘不敢。’宗于是作禮,告請(qǐng)傳來衣缽出示大眾。宗復(fù)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惠能曰:‘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宗曰:‘何不論禪定解脫?’能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宗又問:‘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惠能曰:‘法師講《涅槃經(jīng)》,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dāng)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yùn)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dá)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印宗聞?wù)f,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jīng),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真金。’于是為惠能剃發(fā),愿事為師。惠能遂于菩提樹下,開東山法門。

“惠能于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今日得與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huì),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yǎng)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教是先圣所傳,不是惠能自智。愿聞先圣教者,各令凈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圣人無別。”

 

一眾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般若品 第二卷

次日,韋使君請(qǐng)益。師升座,告大眾曰:“總凈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復(fù)云:“善知識(shí)!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shí),示導(dǎo)見性。當(dāng)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只緣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為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諦聽!吾為汝說。善知識(shí)!世人終日口念般若,不識(shí)自性般若,猶如說食不飽。口但說空,萬劫不得見性,終無有益。善知識(shí)!摩訶般若波羅蜜是梵語,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須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電;口念心行,則心口相應(yīng),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何名摩訶?摩訶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瞋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有頭尾。諸佛剎土,盡同虛空。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復(fù)如是。善知識(shí)!莫聞吾說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靜坐,即著無記空。善知識(shí)!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fù)如是。善知識(shí)!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曰摩訶。善知識(shí)!迷人口說,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為邪見故。善知識(shí)!心量廣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應(yīng)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來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善知識(shí)!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cuò)用意,名為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終日說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稱國王,終不可得,非吾弟子。

“善知識(shí)!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處所,一切時(shí)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見般若,口說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說空,不識(shí)真空。般若無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何名波羅蜜?此是西國語,唐言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為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通流,即名為彼岸,故號(hào)波羅蜜。善知識(shí)!迷人口念,當(dāng)念之時(shí),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善知識(shí)!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后念離境即菩提。

“善知識(shí)!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當(dāng)用大智慧,打破五蘊(yùn)煩惱塵勞。如此修行,定成佛道,變?nèi)緸榻涠ɑ邸I浦R(shí)!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千塵勞。若無塵勞,智慧常現(xiàn),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見性成佛道。善知識(shí)!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jīng)》,即得見性。當(dāng)知此經(jīng)功德無量無邊,經(jīng)中分明贊嘆,莫能具說。此法門是最上乘,為大智人說,為上根人說。小根小智人聞,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大龍下雨于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棗葉。若雨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聞?wù)f《金剛經(jīng)》,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觀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從天有,元是龍能興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復(fù)如是。善知識(shí)!小根之人,聞此頓教,猶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長。小根之人,亦復(fù)如是。元有般若之智,與大智人更無差別,因何聞法不自開悟?緣邪見障重、煩惱根深。猶如大云覆蓋于日,不得風(fēng)吹,日光不現(xiàn)。般若之智亦無大小,為一切眾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見,修行覓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若開悟頓教,不能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即是見性。善知識(shí)!內(nèi)外不住,去來自由,能除執(zhí)心,通達(dá)無礙。能修此行,與般若經(jīng)本無差別。

“善知識(shí)!一切修多羅及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經(jīng),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故知萬法本自人興。一切經(jīng)書,因人說有。緣其人中有愚有智,愚為小人,智為大人。愚者問于智人,智者與愚人說法。愚人忽然悟解心開,即與智人無別。善知識(shí)!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shí)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jīng)》云:‘我本元自性清凈,若識(shí)自心見性,皆成佛道。’《凈名經(jīng)》云:‘即時(shí)豁然,還得本心。’善知識(shí)!我于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悟,頓見真如本性。是以將此教法流行,令學(xué)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自見本性。若自不悟,須覓大善知識(shí)、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識(shí)有大因緣,所謂化導(dǎo)令得見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識(shí)能發(fā)起故。三世諸佛、十二部經(jīng),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求善知識(shí)指示方見;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執(zhí)謂須他善知識(shí)方得解脫者,無有是處。何以故?自心內(nèi)有知識(shí)自悟。若起邪迷、妄念顛倒,外善知識(shí)雖有教授,救不可得。若起正真般若觀照,一剎那間,妄念俱滅。若識(shí)自性,一悟即至佛地。善知識(shí)!智慧觀照,內(nèi)外明徹,識(shí)自本心。若識(shí)本心,即本解脫。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即是無念。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但凈本心,使六識(shí)出六門,于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滯,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若百物不思,當(dāng)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善知識(shí)!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

“善知識(shí)!后代得吾法者,將此頓教法門,于同見同行,發(fā)愿受持。如事佛故,終身而不退者,定入圣位。然須傳授從上以來默傳分付,不得匿其正法。若不同見同行,在別法中,不得傳付。損彼前人,究竟無益。恐愚人不解,謗此法門,百劫千生,斷佛種性。善知識(shí)!吾有一無相頌,各須誦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惟記吾言,亦無有益。聽吾頌曰:

“說通及心通,如日處虛空,

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無頓漸,迷悟有遲疾,

只此見性門,愚人不可悉。

說即雖萬般,合理還歸一,

煩惱闇宅中,常須生慧日。

邪來煩惱至,正來煩惱除,

邪正俱不用,清凈至無余。

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

凈心在妄中,但正無三障。

世人若修道,一切盡不妨,

常自見己過,與道即相當(dāng)。

色類自有道,各不相妨惱,

離道別覓道,終身不見道。

波波度一生,到頭還自懊,

欲得見真道,行正即是道。

自若無道心,闇行不見道,

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間過。

若見他人非,自非卻是左,

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過。

但自卻非心,打除煩惱破,

憎愛不關(guān)心,長伸兩腳臥。

欲擬化他人,自須有方便,

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現(xiàn)。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

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正見名出世,邪見是世間,

邪正盡打卻,菩提性宛然。

此頌是頓教,亦名大法船,

迷聞經(jīng)累劫,悟則剎那間。”

師復(fù)曰:“今于大梵寺說此頓教,普愿法界眾生,言下見性成佛。”

時(shí)韋使君與官僚道俗,聞師所說,無不省悟。一時(shí)作禮,皆嘆:“善哉!何期嶺南有佛出世!”


決疑品 第三卷

一日,韋刺史為師設(shè)大會(huì)齋。齋訖,刺史請(qǐng)師升座,同官僚士庶肅容再拜,問曰:“弟子聞和尚說法,實(shí)不可思議。今有少疑,愿大慈悲,特為解說。”

師曰:“有疑即問,吾當(dāng)為說。”

韋公曰:“和尚所說,可不是達(dá)磨大師宗旨乎?”

師曰:“是。”

公曰:“弟子聞:達(dá)磨初化梁武帝,帝問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設(shè)齋,有何功德?’達(dá)磨言:‘實(shí)無功德。’弟子未達(dá)此理,愿和尚為說。”

師曰:“實(shí)無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設(shè)齋,名為求福,不可將福便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師又曰:“見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無滯,常見本性,真實(shí)妙用,名為功德。內(nèi)心謙下是功,外行于禮是德。自性建立萬法是功,心體離念是德。不離自性是功,應(yīng)用無染是德。若覓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輕,常行普敬。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自性虛妄不實(shí),即自無德。為吾我自大,常輕一切故。善知識(shí)!念念無間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善知識(shí)!功德須自性內(nèi)見,不是布施供養(yǎng)之所求也。是以福德與功德別。武帝不識(shí)真理,非我祖師有過。”

刺史又問曰:“弟子常見僧俗念阿彌陀佛,愿生西方。請(qǐng)和尚說,得生彼否?愿為破疑。”

師言:“使君善聽,惠能與說。世尊在舍衛(wèi)城中,說西方引化。經(jīng)文分明,去此不遠(yuǎn)。若論相說,里數(shù)有十萬八千,即身中十惡八邪,便是說遠(yuǎn)。說遠(yuǎn)為其下根,說近為其上智。人有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殊,見有遲疾。迷人念佛求生于彼,悟人自凈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凈即佛土凈。’使君東方人,但心凈即無罪。雖西方人,心不凈亦有愆。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shí)身中凈土,愿東愿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恒安樂。’使君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難到。今勸善知識(shí),先除十惡即行十萬,后除八邪乃過八千。念念見性,常行平直,到如彈指,便睹彌陀。使君但行十善,何須更愿往生?不斷十惡之心,何佛即來迎請(qǐng)?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方只在剎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遙如何得達(dá)。惠能與諸人,移西方于剎那間,目前便見。各愿見否?”

眾皆頂禮云:“若此處見,何須更愿往生?愿和尚慈悲,便現(xiàn)西方,普令得見。”

師言:“大眾!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是門,外有五門,內(nèi)有意門。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壞。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慈悲即是觀音,喜舍名為勢(shì)至,能凈即釋迦,平直即彌陀;人我是須彌,貪欲是海水,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虛妄是鬼神,塵勞是魚鱉。貪瞋是地獄,愚癡是畜生。善知識(shí)!常行十善,天堂便至。除人我,須彌倒;去貪欲,海水竭;煩惱無,波浪滅;毒害除,魚龍絕。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放大光明;外照六門清凈,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nèi)照,三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shí)銷滅,內(nèi)外明徹不異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

大眾聞?wù)f,了然見性,悉皆禮拜,俱嘆善哉。唱言:“普愿法界眾生,聞?wù)咭粫r(shí)悟解。”

師言:“善知識(shí)!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家能行,如東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惡。但心清凈,即是自性西方。”

韋公又問:“在家如何修行?愿為教授。”

師言:“吾與大眾說無相頌。但依此修,常與吾同處無別;若不依此修,剃發(fā)出家于道何益?頌曰:

“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

恩則孝養(yǎng)父母,義則上下相憐,

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諠,

若能鉆木出火,淤泥定生紅蓮。

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

改過必生智慧,護(hù)短心內(nèi)非賢。

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

聽說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師復(fù)曰:“善知識(shí)!總須依偈修行,見取自性,直成佛道。時(shí)不相待,眾人且散,吾歸曹溪。眾若有疑,卻來相問。”

 

時(shí),刺史官僚、在會(huì)善男信女,各得開悟,信受奉行。


定慧品 第四卷

師示眾云:“善知識(shí)!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大眾!勿迷,言定慧別。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shí)定在慧,即定之時(shí)慧在定。若識(shí)此義,即是定慧等學(xué)。諸學(xué)道人,莫言先定發(fā)慧、先慧發(fā)定各別。作此見者,法有二相。口說善語,心中不善。空有定慧,定慧不等。若心口俱善、內(nèi)外一如,定慧即等。自悟修行,不在于諍。若諍先后,即同迷人,不斷勝負(fù),卻增我法,不離四相。善知識(shí)!定慧猶如何等?猶如燈光。有燈即光,無燈即闇。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雖有二,體本同一。此定慧法,亦復(fù)如是。”

師示眾云:“善知識(shí)!一行三昧者,于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是也。《凈名》云:‘直心是道場(chǎng),直心是凈土。’莫心行諂曲,口但說直;口說一行三昧,不行直心。但行直心,于一切法勿有執(zhí)著。迷人著法相、執(zhí)一行三昧,直言:‘常坐不動(dòng),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作此解者,即同無情,卻是障道因緣。善知識(shí)!道須通流,何以卻滯?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為自縛。若言常坐不動(dòng)是,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卻被維摩詰訶。善知識(shí)!又有人教坐,看心觀靜,不動(dòng)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會(huì),便執(zhí)成顛。如此者眾,如是相教,故知大錯(cuò)。”

 

師示眾云:“善知識(shí)!本來正教,無有頓漸,人性自有利鈍。迷人漸修,悟人頓契。自識(shí)本心,自見本性,即無差別,所以立頓漸之假名。善知識(shí)!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相者,于相而離相。無念者,于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于世間善惡好丑,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shí),并將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續(xù)不斷,名為系縛。于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善知識(shí)!外離一切相,名為無相。能離于相,即法體清凈。此是以無相為體。善知識(shí)!于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于自念上,常離諸境,不于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是為大錯(cuò)。學(xué)道者思之。若不識(shí)法意,自錯(cuò)猶可,更誤他人;自迷不見,又謗佛經(jīng),所以立無念為宗。善知識(shí)!云何立無念為宗?只緣口說見性,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想從此而生。自性本無一法可得,若有所得,妄說禍福,即是塵勞邪見,故此法門立無念為宗。善知識(shí)!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即是念之體,念即是真如之用。真如自性起念,非眼耳鼻舌能念。真如有性,所以起念;真如若無,眼耳色聲當(dāng)時(shí)即壞。善知識(shí)!真如自性起念,六根雖有見聞?dòng)X知,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故經(jīng)云:‘能善分別諸法相,于第一義而不動(dòng)。’”


妙行品 第五卷

師示眾云:“此門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凈,亦不是不動(dòng)。若言著心,心元是妄,知心如幻,故無所著也。若言著凈,人性本凈,由妄念故,蓋覆真如。但無妄想,性自清凈;起心著凈,卻生凈妄。妄無處所,著者是妄。凈無形相,卻立凈相,言是工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凈縛。善知識(shí)!若修不動(dòng)者,但見一切人時(shí),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即是自性不動(dòng)。善知識(shí)!迷人身雖不動(dòng)!開口便說他人是非長短好惡,與道違背。若著心著凈,即障道也。”

 

師示眾云:“善知識(shí)!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于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nèi)見自性不動(dòng),名為禪。善知識(shí)!何名禪定?外離相為禪,內(nèi)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nèi)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凈自定,只為見境,思境即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善知識(shí)!外離相即禪,內(nèi)不亂即定。外禪內(nèi)定,是為禪定。《菩薩戒經(jīng)》云:‘我本元自性清凈。’善知識(shí)!于念念中,自見本性清凈,自修自行,自成佛道。”

 


懺悔品 第六卷

時(shí),大師見廣韶洎四方士庶,駢集山中聽法,于是升座,告眾曰:“來,諸善知識(shí)!此事須從自事中起,于一切時(shí),念念自凈其心。自修自行,見自己法身,見自心佛,自度自戒,始得不假到此。既從遠(yuǎn)來,一會(huì)于此,皆共有緣。今可各各胡跪,先為傳自性五分法身香,次授無相懺悔。”眾胡跪。師曰:“一、戒香。即自心中無非無惡、無嫉妒、無貪瞋、無劫害,名戒香。二、定香。即睹諸善惡境相,自心不亂,名定香。三、慧香。自心無礙,常以智慧觀照自性,不造諸惡;雖修眾善,心不執(zhí)著,敬上念下,矜恤孤貧,名慧香。四、解脫香。即自心無所攀緣,不思善、不思惡,自在無礙,名解脫香。五、解脫知見香。自心既無所攀緣善惡,不可沉空守寂,即須廣學(xué)多聞,識(shí)自本心,達(dá)諸佛理,和光接物,無我無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名解脫知見香。善知識(shí)!此香各自內(nèi)熏,莫向外覓。

“今與汝等授無相懺悔,滅三世罪,令得三業(yè)清凈。善知識(shí)!各隨我語,一時(shí)道:‘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后念,念念不被愚迷染。從前所有惡業(yè)愚迷等罪,悉皆懺悔,愿一時(shí)銷滅,永不復(fù)起。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后念,念念不被憍誑染。從前所有惡業(yè)憍誑等罪,悉皆懺悔,愿一時(shí)銷滅,永不復(fù)起。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后念,念念不被嫉妒染。從前所有惡業(yè)嫉妒等罪,悉皆懺悔,愿一時(shí)銷滅,永不復(fù)起。’善知識(shí)!已上是為無相懺悔。云何名懺?云何名悔?懺者,懺其前愆,從前所有惡業(yè),愚迷憍誑嫉妒等罪,悉皆盡懺,永不復(fù)起,是名為懺。悔者,悔其后過,從今以后,所有惡業(yè),愚迷憍誑嫉妒等罪,今已覺悟,悉皆永斷,更不復(fù)作,是名為悔。故稱懺悔。凡夫愚迷,只知懺其前愆,不知悔其后過。以不悔故,前愆不滅,后過又生。前愆既不滅,后過復(fù)又生,何名懺悔?

“善知識(shí)!既懺悔已,與善知識(shí)發(fā)四弘誓愿,各須用心正聽。自心眾生無邊誓愿度,自心煩惱無邊誓愿斷,自性法門無盡誓愿學(xué),自性無上佛道誓愿成。善知識(shí)!大家豈不道,眾生無邊誓愿度。恁么道,且不是惠能度。善知識(shí)!心中眾生,所謂邪迷心、誑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惡毒心,如是等心,盡是眾生。各須自性自度,是名真度。何名自性自度?即自心中邪見煩惱愚癡眾生,將正見度。既有正見,使般若智打破愚癡迷妄眾生,各各自度。邪來正度,迷來悟度,愚來智度,惡來善度;如是度者,名為真度。又煩惱無邊誓愿斷,將自性般若智,除卻虛妄思想心是也。又法門無盡誓愿學(xué),須自見性,常行正法,是名真學(xué)。又無上佛道誓愿成,既常能下心,行于真正,離迷離覺,常生般若。除真除妄,即見佛性,即言下佛道成。常念修行,是愿力法。

“善知識(shí)!今發(fā)四弘愿了,更與善知識(shí)授無相三歸依戒。善知識(shí)!歸依覺,兩足尊。歸依正,離欲尊。歸依凈,眾中尊。從今日去,稱覺為師,更不歸依邪魔外道,以自性三寶常自證明,勸善知識(shí)歸依自性三寶。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凈也。自心歸依覺,邪迷不生,少欲知足,能離財(cái)色,名兩足尊。自心歸依正,念念無邪見,以無邪見故,即無人我貢高,貪愛執(zhí)著,名離欲尊。自心歸依凈,一切塵勞愛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名眾中尊。若修此行,是自歸依。凡夫不會(huì),從日至夜受三歸戒。若言歸依佛,佛在何處?若不見佛,憑何所歸,言卻成妄。善知識(shí)!各自觀察,莫錯(cuò)用心。經(jīng)文分明言自歸依佛,不言歸依他佛。自佛不歸,無所依處。今既自悟,各須歸依自心三寶,內(nèi)調(diào)心性,外敬他人,是自歸依也。

“善知識(shí)!既歸依自三寶竟,各各志心,吾與說一體三身自性佛,令汝等見三身了然,自悟自性。總隨我道:‘于自色身,歸依清凈法身佛。于自色身,歸依圓滿報(bào)身佛。于自色身,歸依千百億化身佛。’善知識(shí)!色身是舍宅,不可言歸。向者三身佛,在自性中,世人總有;為自心迷,不見內(nèi)性。外覓三身如來,不見自身中有三身佛。汝等聽說,令汝等于自身中,見自性有三身佛。此三身佛,從自性生,不從外得。何名清凈法身佛?世人性本清凈,萬法從自性生。思量一切惡事,即生惡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如是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清,日月常明,為浮云蓋覆,上明下暗。忽遇風(fēng)吹云散,上下俱明,萬象皆現(xiàn)。世人性常浮游,如彼天云。善知識(shí)!智如日,慧如月,智慧常明。于外著境,被妄念浮云蓋覆自性,不得明朗。若遇善知識(shí),聞?wù)嬲ǎ猿酝瑑?nèi)外明徹,于自性中萬法皆現(xiàn)。見性之人,亦復(fù)如是。此名清凈法身佛。善知識(shí)!自心歸依自性,是歸依真佛。自歸依者,除卻自性中不善心、嫉妒心、諂曲心、吾我心、誑妄心、輕人心、慢他心、邪見心、貢高心,及一切時(shí)中不善之行,常自見己過,不說他人好惡,是自歸依。常須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見性通達(dá),更無滯礙,是自歸依。何名圓滿報(bào)身?譬如一燈能除千年闇,一智能滅萬年愚。莫思向前,已過不可得;常思于后,念念圓明,自見本性。善惡雖殊,本性無二,無二之性,名為實(shí)性。于實(shí)性中,不染善惡,此名圓滿報(bào)身佛。自性起一念惡,滅萬劫善因;自性起一念善,得恒沙惡盡。直至無上菩提,念念自見,不失本念,名為報(bào)身。何名千百億化身?若不思萬法,性本如空,一念思量,名為變化。思量惡事,化為地獄;思量善事,化為天堂。毒害化為龍蛇,慈悲化為菩薩,智慧化為上界,愚癡化為下方。自性變化甚多,迷人不能省覺,念念起惡,常行惡道。回一念善,智慧即生,此名自性化身佛。善知識(shí)!法身本具,念念自性自見,即是報(bào)身佛。從報(bào)身思量,即是化身佛。自悟自修自性功德,是真歸依。皮肉是色身,色身是舍宅,不言歸依也。但悟自性三身,即識(shí)自性佛。吾有一無相頌,若能師持,言下令汝積劫迷罪一時(shí)銷滅。頌曰:

“迷人修福不修道,只言修福便是道,

布施供養(yǎng)福無邊,心中三惡元來造。

擬將修福欲滅罪,后世得福罪還在,

但向心中除罪緣,名自性中真懺悔。

忽悟大乘真懺悔,除邪行正即無罪,

學(xué)道常于自性觀,即與諸佛同一類。

吾祖惟傳此頓法,普愿見性同一體,

若欲當(dāng)來覓法身,離諸法相心中洗。

努力自見莫悠悠,后念忽絕一世休,

若悟大乘得見性,虔恭合掌至心求。”

師言:“善知識(shí)!總須誦取,依此修行,言下見性。雖去吾千里,如常在吾邊。于此言下不悟,即對(duì)面千里,何勤遠(yuǎn)來。珍重!好去。”

一眾聞法,靡不開悟,歡喜奉行。


機(jī)緣品 第七卷

師自黃梅得法,回至韶州曹侯村,人無知者(他本云,師去時(shí),至曹侯村,住九月余。然師自言:“不經(jīng)三十余日便至黃梅。”此求道之切,豈有逗留?作去時(shí)者非是)。有儒士劉志略,禮遇甚厚。志略有姑為尼,名無盡藏,常誦《大涅槃經(jīng)》。師暫聽,即知妙義,遂為解說。尼乃執(zhí)卷問字,師曰:“字即不識(shí),義即請(qǐng)問。”尼曰:“字尚不識(shí),焉能會(huì)義?”師曰:“諸佛妙理,非關(guān)文字。”尼驚異之,遍告里中耆德云:“此是有道之士,宜請(qǐng)供養(yǎng)。”有魏(魏一作晉)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時(shí),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遂于故基重建梵宇,延師居之。俄成寶坊,師住九月余日,又為惡黨尋逐,師乃遁于前山。被其縱火焚草木,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因名避難石。師憶五祖懷會(huì)止藏之囑,遂行隱于二邑焉。

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初參祖師,問曰:“即心即佛,愿垂指諭。”師曰:“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吾若具說,窮劫不盡。聽吾偈曰:

“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

意中清凈。悟此法門,由汝習(xí)性,

用本無生,雙修是正。”

法海言下大悟,以偈贊曰:

“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

我知定慧因,雙修離諸物。”

僧法達(dá),洪州人,七歲出家,常誦《法華經(jīng)》。來禮祖師,頭不至地。師訶曰:“禮不投地,何如不禮?汝心中必有一物。蘊(yùn)習(xí)何事耶?”曰:“念《法華經(jīng)》已及三千部。”師曰:“汝若念至萬部,得其經(jīng)意,不以為勝,則與吾偕行。汝今負(fù)此事業(yè),都不知過。聽吾偈曰:

“禮本折慢幢,頭奚不至地?

有我罪即生,亡功福無比。”

師又曰:“汝名什么?”曰:“法達(dá)。”師曰:“汝名法達(dá),何曾達(dá)法?”復(fù)說偈曰:

“汝今名法達(dá),勤誦未休歇,

空誦但循聲,明心號(hào)菩薩。

汝今有緣故,吾今為汝說,

但信佛無言,蓮華從口發(fā)。”

達(dá)聞偈,悔謝曰:“而今而后,當(dāng)謙恭一切。弟子誦《法華經(jīng)》,未解經(jīng)義,心常有疑。和尚智慧廣大,愿略說經(jīng)中義理。”師曰:“法達(dá)!法即甚達(dá),汝心不達(dá)。經(jīng)本無疑,汝心自疑。汝念此經(jīng),以何為宗?”達(dá)曰:“學(xué)人根性闇鈍,從來但依文誦念,豈知宗趣?”師曰:“吾不識(shí)文字,汝試取經(jīng)誦一遍,吾當(dāng)為汝解說。”法達(dá)即高聲念經(jīng),至譬喻品,師曰:“止!此經(jīng)元來以因緣出世為宗,縱說多種譬喻,亦無越于此。何者因緣?經(jīng)云:‘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出現(xiàn)于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見也。世人外迷著相,內(nèi)迷著空;若能于相離相、于空離空,即是內(nèi)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佛,猶覺也。分為四門,開覺知見、示覺知見、悟覺知見、入覺知見。若聞開示,便能悟入,即覺知見,本來真性而得出現(xiàn)。汝慎勿錯(cuò)解經(jīng)意,見他道:‘開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見。我輩無分。’若作此解,乃是謗經(jīng)毀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見,何用更開?汝今當(dāng)信,佛知見者,只汝自心,更無別佛。蓋為一切眾生,自蔽光明,貪愛塵境,外緣內(nèi)擾,甘受驅(qū)馳。便勞他世尊,從三昧起,種種苦口,勸令寢息,莫向外求,與佛無二。故云:‘開佛知見。’吾亦勸一切人,于自心中,常開佛之知見。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惡,貪瞋嫉妒,諂佞我慢,侵人害物,自開眾生知見。若能正心,常生智慧,觀照自心,止惡行善,是自開佛之知見。汝須念念開佛知見,勿開眾生知見。開佛知見,即是出世;開眾生知見,即是世間。汝若但勞勞執(zhí)念,以為功課者,何異牦牛愛尾。”達(dá)曰:“若然者,但得解義,不勞誦經(jīng)耶?”師曰:“經(jīng)有何過,豈障汝念?只為迷悟在人,損益由己。口誦心行,即是轉(zhuǎn)經(jīng);口誦心不行,即是被經(jīng)轉(zhuǎn)。聽吾偈曰:

“心迷法華轉(zhuǎn),心悟轉(zhuǎn)法華,

誦經(jīng)久不明,與義作仇家。

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

有無俱不計(jì),長御白牛車。”

達(dá)聞偈,不覺悲泣,言下大悟,而告師曰:“法達(dá)從昔已來,實(shí)未曾轉(zhuǎn)法華,乃被法華轉(zhuǎn)。”再啟曰:“經(jīng)云:‘諸大聲聞乃至菩薩,皆盡思共度量,不能測(cè)佛智。’今令凡夫但悟自心,便名佛之知見。自非上根,未免疑謗。又經(jīng)說三車,羊鹿牛車與白牛之車,如何區(qū)別?愿和尚再垂開示。”師曰:“經(jīng)意分明,汝自迷背。諸三乘人,不能測(cè)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饒伊盡思共推,轉(zhuǎn)加懸遠(yuǎn)。佛本為凡夫說,不為佛說。此理若不肯信者,從他退席。殊不知,坐卻白牛車,更于門外覓三車。況經(jīng)文明向汝道:‘唯一佛乘,無有余乘若二若三。’乃至無數(shù)方便,種種因緣譬喻言詞,是法皆為一佛乘故。汝何不省,三車是假,為昔時(shí)故;一乘是實(shí),為今時(shí)故。只教汝去假歸實(shí),歸實(shí)之后,實(shí)亦無名。應(yīng)知所有珍財(cái),盡屬于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無用想。是名持法華經(jīng),從劫至劫,手不釋卷,從晝至夜,無不念時(shí)也。”

達(dá)蒙啟發(fā),踴躍歡喜,以偈贊曰:

“經(jīng)誦三千部,曹溪一句亡,

未明出世旨,寧歇累生狂。

羊鹿牛權(quán)設(shè),初中后善揚(yáng),

誰知火宅內(nèi),元是法中王。”

師曰:“汝今后方可名念經(jīng)僧也。”達(dá)從此領(lǐng)玄旨,亦不輟誦經(jīng)。

僧智通,壽州安豐人。初看《楞伽經(jīng)》。約千余遍,而不會(huì)三身四智。禮師求解其義,師曰:“三身者,清凈法身,汝之性也;圓滿報(bào)身,汝之智也;千百億化身,汝之行也。若離本性,別說三身,即名有身無智;若悟三身無有自性,即明四智菩提。聽吾偈曰:

“自性具三身,發(fā)明成四智,

不離見聞緣,超然登佛地。

吾今為汝說,諦信永無迷,

莫學(xué)馳求者,終日說菩提。”

通再啟曰:“四智之義,可得聞乎?”師曰:“既會(huì)三身,便明四智。何更問耶?若離三身,別談四智,此名有智無身。即此有智,還成無智。”復(fù)說偈曰:

“大圓鏡智性清凈,平等性智心無病,

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

五八六七果因轉(zhuǎn),但用名言無實(shí)性,

若于轉(zhuǎn)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

(如上轉(zhuǎn)識(shí)為智也。教中云,轉(zhuǎn)前五識(shí)為成所作智,轉(zhuǎn)第六識(shí)為妙觀察智,轉(zhuǎn)第七識(shí)為平等性智,轉(zhuǎn)第八識(shí)為大圓鏡智。雖六七因中轉(zhuǎn),五八果上轉(zhuǎn),但轉(zhuǎn)其名而不轉(zhuǎn)其體也)。

通頓悟性智,遂呈偈曰:

“三身元我體,四智本心明,

身智融無礙,應(yīng)物任隨形。

起修皆妄動(dòng),守住匪真精,

妙旨因師曉,終亡染污名。”

僧智常,信州貴溪人,髫年出家,志求見性。一日參禮,師問曰:“汝從何來?欲求何事?”曰:“學(xué)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蒙示見性成佛之義。未決狐疑,遠(yuǎn)來投禮,伏望和尚慈悲指示。”師曰:“彼有何言句?汝試舉看。”曰:“智常到彼,凡經(jīng)三月,未蒙示誨。為法切故,一夕獨(dú)入丈室,請(qǐng)問:‘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大通乃曰:‘汝見虛空否?’對(duì)曰:‘見。’彼曰:‘汝見虛空有相貌否?’對(duì)曰:‘虛空無形,有何相貌?’彼曰:‘汝之本性,猶如虛空,了無一物可見,是名正見;無一物可知,是名真知。無有青黃長短,但見本源清凈,覺體圓明,即名見性成佛,亦名如來知見。’學(xué)人雖聞此說,猶未決了,乞和尚開示。”師曰:“彼師所說,猶存見知,故令汝未了。吾今示汝一偈:

“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云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

此之知見瞥然興,錯(cuò)認(rèn)何曾解方便,

汝當(dāng)一念自知非,自己靈光常顯現(xiàn)。”

常聞偈已,心意豁然。乃述偈曰:

“無端起知見,著相求菩提,

情存一念悟,寧越昔時(shí)迷。

自性覺源體,隨照枉遷流,

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

智常一日問師曰:“佛說三乘法,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愿為教授。”師曰:“汝觀自本心,莫著外法相。法無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見聞轉(zhuǎn)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法俱備,一切不染,離諸法相,一無所得,名最上乘。乘是行義,不在口爭。汝須自修,莫問吾也。一切時(shí)中,自性自如。”常禮謝執(zhí)侍,終師之世。

僧志道,廣州南海人也。請(qǐng)益曰:“學(xué)人自出家,覽《涅槃經(jīng)》十載有余,未明大意,愿和尚垂誨。”師曰:“汝何處未明?”曰:“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于此疑惑。”師曰:“汝作么生疑?”曰:“一切眾生皆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有常,無知無覺。經(jīng)云:‘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者,不審何身寂滅?何身受樂?若色身者,色身滅時(shí),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即同草木瓦石,誰當(dāng)受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五蘊(yùn)是生滅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更生,則永歸寂滅,同于無情之物。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何樂之有?”師曰:“汝是釋子,何習(xí)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據(jù)汝所說,即色身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于寂滅。又推涅槃常樂,言有身受用。斯乃執(zhí)吝生死,耽著世樂。汝今當(dāng)知,佛為一切迷人,認(rèn)五蘊(yùn)和合為自體相,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好生惡死,念念遷流,不知夢(mèng)幻虛假,枉受輪回。以常樂涅槃翻為苦相,終日馳求。佛愍此故,乃示涅槃?wù)鏄贰x那無有生相,剎那無有滅相,更無生滅可滅,是則寂滅現(xiàn)前。當(dāng)現(xiàn)前時(shí),亦無現(xiàn)前之量,乃謂常樂。此樂無有受者,亦無不受者,豈有一體五用之名?何況更言涅槃禁伏諸法,令永不生。斯乃謗佛毀法。聽吾偈曰:

“無上大涅槃,圓明常寂照,

凡愚謂之死,外道執(zhí)為斷,

諸求二乘人,目以為無作,

盡屬情所計(jì),六十二見本。

妄立虛假名,何為真實(shí)義,

惟有過量人,通達(dá)無取舍。

以知五蘊(yùn)法,及以蘊(yùn)中我,

外現(xiàn)眾色象,一一音聲相,

平等如夢(mèng)幻,不起凡圣見,

不作涅槃解,二邊三際斷。

常應(yīng)諸根用,而不起用想,

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

劫火燒海底,風(fēng)鼓山相擊,

真常寂滅樂,涅槃相如是。

吾今強(qiáng)言說,令汝舍邪見,

汝勿隨言解,許汝知少分。”

志道聞偈大悟,踴躍作禮而退。

行思禪師,生吉州安城劉氏。聞曹溪法席盛化,徑來參禮,遂問曰:“當(dāng)何所務(wù),即不落階級(jí)?”師曰:“汝曾作什么來?”曰:“圣諦亦不為。”師曰:“落何階級(jí)?”曰:“圣諦尚不為,何階級(jí)之有?”師深器之,令思首眾。一日,師謂曰:“汝當(dāng)分化一方,無令斷絕。”思既得法,遂回吉州青原山,弘法紹化(謚弘濟(jì)禪師)。

懷讓禪師,金州杜氏子也。初謁嵩山安國師,安發(fā)之曹溪參扣。讓至禮拜,師曰:“甚處來?”曰:“嵩山。”師曰:“什么物?恁么來?”曰:“說似一物即不中。”師曰:“還可修證否?”曰:“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師曰:“只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hù)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羅讖,汝足下出一馬駒,踏殺天下人。應(yīng)在汝心,不須速說(一本無西天以下二十七字)。”讓豁然契會(huì),遂執(zhí)侍左右一十五載,日臻玄奧。后往南岳,大闡禪宗(敕謚大慧禪師)。

永嘉玄覺禪師,溫州戴氏子。少習(xí)經(jīng)論,精天臺(tái)止觀法門。因看《維摩經(jīng)》發(fā)明心地。偶師弟子玄策相訪,與其劇談,出言暗合諸祖。策云:“仁者得法師誰?”曰:“我聽方等經(jīng)論,各有師承。后于《維摩經(jīng)》悟佛心宗,未有證明者。”策云:“威音王已前即得,威音王已后,無師自悟,盡是天然外道。”曰:“愿仁者為我證據(jù)。”策云:“我言輕。曹溪有六祖大師,四方云集,并是受法者。若去,則與偕行。”覺遂同策來參,繞師三匝,振錫而立。師曰:“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xì)行。大德自何方而來,生大我慢?”覺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師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師曰:“如是,如是!”玄覺方具威儀禮拜,須臾告辭。師曰:“返太速乎?”曰:“本自非動(dòng),豈有速耶?”師曰:“誰知非動(dòng)?”曰:“仁者自生分別。”師曰:“汝甚得無生之意。”曰:“無生豈有意耶?”師曰:“無意,誰當(dāng)分別?”曰:“分別亦非意。”師曰:“善哉!少留一宿。”時(shí)謂一宿覺。后著《證道歌》,盛行于世(謚曰無相大師,時(shí)稱為真覺焉)。

禪者智隍,初參五祖,自謂已得正受。庵居長坐,積二十年。師弟子玄策,游方至河朔,聞隍之名,造庵問云:“汝在此作什么?”隍曰:“入定。”策云:“汝云入定,為有心入耶?無心入耶?若無心入者,一切無情草木瓦石,應(yīng)合得定;若有心入者,一切有情含識(shí)之流,亦應(yīng)得定。”隍曰:“我正入定時(shí),不見有有無之心。”策云:“不見有有無之心,即是常定。何有出入?若有出入,即非大定。”隍無對(duì),良久,問曰:“師嗣誰耶?”策云:“我?guī)煵芟妗!壁蛟疲骸傲嬉院螢槎U定?”策云:“我?guī)熕f,妙湛圓寂,體用如如。五陰本空,六塵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亂。禪性無住,離住禪寂;禪性無生,離生禪想。心如虛空,亦無虛空之量。”隍聞是說,徑來謁師。師問云:“仁者何來?”隍具述前緣。師云:“誠如所言。汝但心如虛空,不著空見,應(yīng)用無礙,動(dòng)靜無心,凡圣情忘,能所俱泯,性相如如,無不定時(shí)也(一本無汝但以下三十五字。止云:師憫其遠(yuǎn)來,遂垂開決)。”隍于是大悟,二十年所得心,都無影響。其夜河北士庶,聞空中有聲云:“隍禪師今日得道。”隍后禮辭,復(fù)歸河北,開化四眾。一僧問師云:“黃梅意旨,甚么人得?”師云:“會(huì)佛法人得。”僧云:“和尚還得否?”師云:“我不會(huì)佛法。”

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無美泉,因至寺后五里許,見山林郁茂,瑞氣盤旋。師振錫卓地,泉應(yīng)手而出,積以為池,乃跪膝浣衣石上。忽有一僧來禮拜,云:“方辯是西蜀人,昨于南天竺國,見達(dá)磨大師,囑方辯速往唐土。吾傳大迦葉正法眼藏及僧伽梨,見傳六代,于韶州曹溪,汝去瞻禮。方辯遠(yuǎn)來,愿見我?guī)焸鱽硪吕彙!睅熌顺鍪荆螁枺骸吧先斯ズ问聵I(yè)?”曰:“善塑。”師正色曰:“汝試塑看。”辯罔措。過數(shù)日,塑就真相,可高七寸,曲盡其妙。師笑曰:“汝只解塑性,不解佛性。”師舒手摩方辯頂,曰:“永為人天福田。”

(師仍以衣酬之。辯取衣分為三,一披塑像,一自留,一用棕裹瘞地中。誓曰:“后得此衣,乃吾出世,住持于此,重建殿宇。”宋嘉祐八年,有僧惟先,修殿掘地,得衣如新。像在高泉寺,祈禱輒應(yīng))。

有僧舉臥輪禪師偈曰:

“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

對(duì)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

師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系縛。”因示一偈曰:

“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

對(duì)境心數(shù)起,菩提作么長。”


頓漸品 第八卷

時(shí),祖師居曹溪寶林,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于時(shí)兩宗盛化,人皆稱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而學(xué)者莫知宗趣。師謂眾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然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shí)一字,有何所長。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吾恨不能遠(yuǎn)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毋滯于此,可往曹溪參決。”一日,命門人志誠曰:“汝聰明多智,可為吾到曹溪聽法。若有所聞,盡心記取,還為吾說。”志誠稟命至曹溪,隨眾參請(qǐng),不言來處。時(shí)祖師告眾曰:“今有盜法之人,潛在此會(huì)。”志誠即出禮拜,具陳其事。師曰:“汝從玉泉來,應(yīng)是細(xì)作。”對(duì)曰:“不是。”師曰:“何得不是?”對(duì)曰:“未說即是,說了不是。”師曰:“汝師若為示眾?”對(duì)曰:“常指誨大眾,住心觀靜,長坐不臥。”師曰:“住心觀靜,是病非禪;長坐拘身,于理何益?聽吾偈曰:

“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

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

志誠再拜曰:“弟子在秀大師處學(xué)道九年,不得契悟。今聞和尚一說,便契本心。弟子生死事大,和尚大慈,更為教示。”師云:“吾聞汝師教示學(xué)人戒定慧法,未審汝師說戒定慧行相如何?與吾說看。”誠曰:“秀大師說,諸惡莫作名為戒,諸善奉行名為慧,自凈其意名為定。彼說如此,未審和尚以何法誨人?”師曰:“吾若言有法與人,即為誑汝。但且隨方解縛,假名三昧。如汝師所說戒定慧,實(shí)不可思議。吾所見戒定慧又別。”志誠曰:“戒定慧只合一種,如何更別?”師曰:“汝師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悟解不同,見有遲疾。汝聽吾說,與彼同否?吾所說法,不離自性。離體說法,名為相說,自性常迷。須知一切萬法,皆從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聽吾偈曰:

“心地?zé)o非自性戒,心地?zé)o癡自性慧,

心地?zé)o亂自性定,不增不減自金剛,

身去身來本三昧。”

誠聞偈,悔謝,乃呈一偈曰:

“五蘊(yùn)幻身,幻何究竟?回趣真如,

法還不凈。”

師然之,復(fù)語誠曰:“汝師戒定慧,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勸大根智人。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脫知見。無一法可得,方能建立萬法。若解此意,亦名佛身,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脫知見。見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來自由,無滯無礙,應(yīng)用隨作,應(yīng)語隨答,普見化身,不離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戲三昧,是名見性。”志誠再啟師曰:“如何是不立義?”師曰:“自性無非、無癡無亂,念念般若觀照,常離法相,自由自在,縱橫盡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頓悟頓修,亦無漸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諸法寂滅,有何次第?”志誠禮拜,愿為執(zhí)侍,朝夕不懈(誠吉州太和人也)。

僧志徹,江西人,本姓張,名行昌,少任俠。自南北分化,二宗主雖亡彼我,而徒侶競起愛憎。時(shí)北宗門人,自立秀師為第六祖,而忌祖師傳衣為天下聞,乃囑行昌來刺師。師心通,預(yù)知其事,即置金十兩于座間。時(shí)夜暮,行昌入祖室,將欲加害。師舒頸就之,行昌揮刃者三,悉無所損。師曰:“正劍不邪,邪劍不正。只負(fù)汝金,不負(fù)汝命。”行昌驚仆,久而方蘇,求哀悔過,即愿出家。師遂與金,言:“汝且去,恐徒眾翻害于汝。汝可他日易形而來,吾當(dāng)攝受。”行昌稟旨宵遁。后投僧出家,具戒精進(jìn)。一日,憶師之言,遠(yuǎn)來禮覲。師曰:“吾久念汝,汝來何晚?”曰:“昨蒙和尚舍罪,今雖出家苦行,終難報(bào)德,其惟傳法度生乎?弟子常覽《涅槃經(jīng)》,未曉常無常義。乞和尚慈悲,略為解說。”師曰:“無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曰:“和尚所說,大違經(jīng)文。”師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于佛經(jīng)?”曰:“經(jīng)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言無常。善惡之法乃至菩提心,皆是無常;和尚卻言是常。此即相違,令學(xué)人轉(zhuǎn)加疑惑。”師曰:“《涅槃經(jīng)》吾昔聽尼無盡藏讀誦一遍,便為講說,無一字一義不合經(jīng)文。乃至為汝,終無二說。”曰:“學(xué)人識(shí)量淺昧,愿和尚委曲開示。”師曰:“汝知否?佛性若常,更說什么善惡諸法,乃至窮劫無有一人發(fā)菩提心者;故吾說無常,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諸法若無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處。故吾說常者,正是佛說真無常義。佛比為凡夫、外道執(zhí)于邪常,諸二乘人于常計(jì)無常,共成八倒,故于《涅槃》了義教中,破彼偏見,而顯說真常、真樂、真我、真凈。汝今依言背義,以斷滅無常及確定死常,而錯(cuò)解佛之圓妙最后微言。縱覽千遍,有何所益?”行昌忽然大悟,說偈曰:

“因守?zé)o常心,佛說有常性,

不知方便者,猶春池拾礫。

我今不施功,佛性而現(xiàn)前,

非師相授與,我亦無所得。”

師曰:“汝今徹也,宜名志徹。”徹禮謝而退。

有一童子,名神會(huì),襄陽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來參禮。師曰:“知識(shí)遠(yuǎn)來艱辛,還將得本來否?若有本則合識(shí)主。試說看。”會(huì)曰:“以無住為本,見即是主。”師曰:“這沙彌爭合取次語?”會(huì)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師以柱杖打三下,云:“吾打汝痛不痛?”對(duì)曰:“亦痛亦不痛。”師曰:“吾亦見亦不見。”神會(huì)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師云:“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是以亦見亦不見。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神會(huì)禮拜悔謝。師又曰:“汝若心迷不見,問善知識(shí)覓路。汝若心悟,即自見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見自心,卻來問吾見與不見。吾見自知,豈代汝迷?汝若自見,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見,乃問吾見與不見?”神會(huì)再禮百余拜,求謝過愆。服勤給侍,不離左右。

一日,師告眾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shí)否?”神會(huì)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神會(huì)之佛性。”師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只成個(gè)知解宗徒。”祖師滅后,會(huì)入京洛,大弘曹溪頓教,著《顯宗記》,盛行于世(是為荷澤禪師)。

師見諸宗難問咸起惡心,多集座下愍而謂曰:“學(xué)道之人,一切善念惡念應(yīng)當(dāng)盡除。無名可名,名于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shí)性。于實(shí)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便須自見。”諸人聞?wù)f,總皆作禮,請(qǐng)事為師。

 


護(hù)法品 第九卷

神龍?jiān)晟显眨瑒t天.中宗詔云:“朕請(qǐng)安、秀二師宮中供養(yǎng)。萬機(jī)之暇,每究一乘。二師推讓云:‘南方有能禪師,密授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可請(qǐng)彼問。’今遣內(nèi)侍薛簡,馳詔迎請(qǐng),愿師慈念,速赴上京。”師上表辭疾,愿終林麓。薛簡曰:“京城禪德皆云:‘欲得會(huì)道,必須坐禪習(xí)定。若不因禪定而得解脫者,未之有也。’未審師所說法如何?”師曰:“道由心悟,豈在坐也。經(jīng)云:‘若言如來若坐若臥,是行邪道。’何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無生無滅,是如來清凈禪。諸法空寂,是如來清凈坐。究竟無證,豈況坐耶。”簡曰:“弟子回京,主上必問。愿師慈悲,指示心要,傳奏兩宮及京城學(xué)道者。譬如一燈,然百千燈,冥者皆明,明明無盡。”師云:“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之義。明明無盡,亦是有盡,相待立名故。《凈名經(jīng)》云:‘法無有比,無相待故。’”簡曰:“明喻智慧,暗喻煩惱。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憑何出離?”師曰:“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鹿等機(jī),上智大根,悉不如是。”簡曰:“如何是大乘見解?”師曰:“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dá),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shí)性。實(shí)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賢圣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nèi)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之曰道。”簡曰:“師說不生不滅,何異外道?”師曰:“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不生。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無生,今亦不滅,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凈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恒沙。”簡蒙指教,豁然大悟。禮辭歸闕,表奏師語。

 

其年九月三日,有詔獎(jiǎng)諭師曰:“師辭老疾,為朕修道,國之福田。師若凈名托疾毗耶,闡揚(yáng)大乘,傳諸佛心,談不二法。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朕積善余慶,宿種善根,值師出世,頓悟上乘。感荷師恩,頂戴無已,并奉磨衲袈裟及水晶缽,敕韶州剌史修飾寺宇,賜師舊居為國恩寺。”


付囑品 第十卷

師一日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dá)、神會(huì)、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等,曰:“汝等不同余人,吾滅度后,各為一方師。吾今教汝說法,不失本宗:先須舉三科法門,動(dòng)用三十六對(duì),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自性。忽有人問汝法,出語盡雙,皆取對(duì)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三科法門者,陰.界.入也。陰是五陰——色.受.想.行.識(shí)是也。入是十二入,外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內(nèi)六門——眼.耳.鼻.舌.身.意是也。界是十八界,六塵.六門.六識(shí)是也。自性能含萬法,名含藏識(shí)。若起思量,即是轉(zhuǎn)識(shí)。生六識(shí),出六門,見六塵。如是一十八界,皆從自性起用。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性若正,起十八正。若惡用即眾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對(duì)法外境。無情五對(duì):天與地對(duì),日與月對(duì),明與暗對(duì),陰與陽對(duì),水與火對(duì);此是五對(duì)也。法相語言十二對(duì):語與法對(duì),有與無對(duì),有色與無色對(duì),有相與無相對(duì),有漏與無漏對(duì),色與空對(duì),動(dòng)與靜對(duì),清與濁對(duì),凡與圣對(duì),僧與俗對(duì),老與少對(duì),大與小對(duì);此是十二對(duì)也。自性起用十九對(duì):長與短對(duì),邪與正對(duì),癡與慧對(duì),愚與智對(duì),亂與定對(duì),慈與毒對(duì),戒與非對(duì),直與曲對(duì),實(shí)與虛對(duì),險(xiǎn)與平對(duì),煩惱與菩提對(duì),常與無常對(duì),悲與害對(duì),喜與瞋對(duì),舍與慳對(duì),進(jìn)與退對(duì),生與滅對(duì),法身與色身對(duì),化身與報(bào)身對(duì);此是十九對(duì)也。”師言:“此三十六對(duì)法,若解用即道,貫一切經(jīng)法,出入即離兩邊。自性動(dòng)用,共人言語,外于相離相,內(nèi)于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zhí)空,即長無明。執(zhí)空之人有謗經(jīng),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便即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可,又謗佛經(jīng)。不要謗經(jīng),罪障無數(shù)。若著相于外,而作法求真;或廣立道場(chǎng),說有無之過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得見性。但聽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于道性窒礙。若聽說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無住相法施。汝等若悟,依此說、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duì),問無將有對(duì),問凡以圣對(duì),問圣以凡對(duì)。二道相因,生中道義。如一問一對(duì),余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設(shè)有人問:‘何名為闇?’答云:‘明是因,闇?zhǔn)蔷墸鳑]即闇。’以明顯闇,以闇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余問悉皆如此。汝等于后傳法,依此轉(zhuǎn)相教授,勿失宗旨。”

師于太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是年五月改延和,八月玄宗即位方改元先天,次年遂改開元。他本作先天者非)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后,無人教汝。”法海等聞,悉皆涕泣。惟有神會(huì),神情不動(dòng),亦無涕泣。師云:“神會(huì)小師卻得善不善等,毀譽(yù)不動(dòng),哀樂不生;余者不得。數(shù)年山中竟修何道?汝今悲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處。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yù)報(bào)于汝。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去來,汝等盡坐,吾與汝說一偈,名曰真假動(dòng)靜偈。汝等誦取此偈,與吾意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眾僧作禮,請(qǐng)師說偈。偈曰: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于真,

若見于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

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dòng),無情即不動(dòng),

若修不動(dòng)行,同無情不動(dòng)。

若覓真不動(dòng),動(dòng)上有不動(dòng),

不動(dòng)是不動(dòng),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dòng),

但作如此見,即是真如用。

報(bào)諸學(xué)道人,努力須用意,

莫于大乘門,卻執(zhí)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yīng),即共論佛義;

若實(shí)不相應(yīng),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

執(zhí)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時(shí),徒眾聞?wù)f偈已,普皆作禮,并體師意,各各攝心,依法修行,更不敢諍,乃知大師不久住世。法海上座,再拜問曰:“和尚入滅之后,衣法當(dāng)付何人?”師曰:“吾于大梵寺說法,以至于今抄錄流行,目曰“法寶壇經(jīng)”。汝等守護(hù),遞相傳授。度諸群生,但依此說,是名正法。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蓋為汝等信根淳熟,決定無疑,堪任大事。然據(jù)先祖達(dá)磨大師付授偈意,衣不合傳。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華開五葉,結(jié)果自然成。’”

師復(fù)曰:“諸善知識(shí)!汝等各各凈心,聽吾說法。若欲成就種智,須達(dá)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于一切處而不住相,于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舍,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閑恬靜,虛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若于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dòng)道場(chǎng),真成凈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含藏長養(yǎng),成熟其實(shí)。一相一行,亦復(fù)如是。我今說法,猶如時(shí)雨,普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沾洽,悉得發(fā)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聽吾偈曰:

“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萌,

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

師說偈已,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凈,亦無諸相,汝等慎勿觀靜及空其心。此心本凈,無可取舍。各自努力,隨緣好去。”爾時(shí)徒眾作禮而退。

大師,七月八日忽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等速理舟楫。”大眾哀留甚堅(jiān)。師曰:“諸佛出現(xiàn),猶示涅槃。有來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歸必有所。”眾曰:“師從此去,早晚可回。”師曰:“葉落歸根,來時(shí)無口。”又問曰:“正法眼藏,傳付何人?”師曰:“有道者得,無心者通。”又問:“后莫有難否?”師曰:“吾滅后五六年,當(dāng)有一人來取吾首。聽吾記曰:‘頭上養(yǎng)親,口里須餐,遇滿之難,楊柳為官。’”又云:“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薩從東方來,一出家、一在家。同時(shí)興化,建立吾宗,締緝伽藍(lán),昌隆法嗣。”問曰:“未知從上佛祖應(yīng)現(xiàn)已來,傳授幾代?愿垂開示。”師云:“古佛應(yīng)世已無數(shù)量,不可計(jì)也。今以七佛為始,過去莊嚴(yán)劫,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今賢劫,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文佛。是為七佛。

“已上七佛,今以釋迦文佛首傳。

“第一摩訶迦葉尊者、第二阿難尊者、第三商那和修尊者、第四優(yōu)波鞠多尊者、第五提多迦尊者、第六彌遮迦尊者、第七婆須蜜多尊者、第八佛馱難提尊者、第九伏馱蜜多尊者、第十脅尊者、十一富那夜奢尊者、十二馬鳴大士、十三迦毗摩羅尊者、十四龍樹大士、十五迦那提婆尊者、十六羅睺羅多尊者、十七僧伽難提尊者、十八伽耶舍多尊者、十九鳩摩羅多尊者、二十阇耶多尊者、二十一婆修盤頭尊者、二十二摩拏羅尊者、二十三鶴勒那尊者、二十四師子尊者、二十五婆舍斯多尊者、二十六不如蜜多尊者、二十七般若多羅尊者、二十八菩提達(dá)磨尊者(此土是為初祖)、二十九慧可大師、三十僧璨大師、三十一道信大師、三十二弘忍大師。

“惠能是為三十三祖。從上諸祖,各有稟承。汝等向后,遞代流傳毋令乖誤。”

大師,先天二年癸丑歲八月初三日(是年十二月改元開元),于國恩寺齋罷,謂諸徒眾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法海白言:“和尚!留何教法,令后代迷人得見佛性?”師言:“汝等諦聽!后代迷人,若識(shí)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shí)眾生,萬劫覓佛難逢。吾今教汝。識(shí)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欲求見佛,但識(shí)眾生。只為眾生迷佛,非是佛迷眾生。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佛;自性邪險(xiǎn),佛是眾生。汝等心若險(xiǎn)曲,即佛在眾生中;一念平直。即是眾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故經(jīng)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吾今留一偈與汝等別,名自性真佛偈。后代之人,識(shí)此偈意,自見本心,自成佛道。偈曰: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魔王,

邪迷之時(shí)魔在舍,正見之時(shí)佛在堂。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

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法身報(bào)身及化身,三身本來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凈性,凈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當(dāng)來圓滿真無窮。

淫性本是凈性因,除淫即是凈性身,

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頓教門,忽悟自性見世尊,

若欲修行覓作佛,不知何處擬求真?

若能心中自見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見自性外覓佛,起心總是大癡人。

頓教法門今已留,救度世人須自修,

報(bào)汝當(dāng)來學(xué)道者,不作此見大悠悠。”

師說偈已,告曰:“汝等好住。吾滅度后,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吊問、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識(shí)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dòng)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恐汝等心迷,不會(huì)吾意,今再囑汝,令汝見性。吾滅度后,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違吾教,縱吾在世,亦無有益。”復(fù)說偈曰: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

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師說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于時(shí)異香滿室,白虹屬地,林木變白,禽獸哀鳴。十一月,廣韶新三郡官僚,洎門人僧俗,爭迎真身,莫決所之。乃焚香禱曰:“香煙指處,師所歸焉。”時(shí)香煙直貫曹溪。十一月十三日,遷神龕并所傳衣缽而回。次年七月出龕,弟子方辯以香泥上之,門人憶念取首之記,仍以鐵葉漆布固護(hù)師頸入塔。忽于塔內(nèi)白光出現(xiàn),直上沖天,三日始散。韶州奏聞,奉敕立碑,紀(jì)師道行。

師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傳衣,三十九祝發(fā),說法利生三十七載,嗣法四十三人,悟道超凡者莫知其數(shù)。達(dá)磨所傳信衣(西域屈眴布也),中宗賜磨衲寶缽,及方辯塑師真相,并道具,永鎮(zhèn)寶林道場(chǎng)。留傳《壇經(jīng)》以顯宗旨,興隆三寶,普利群生者。